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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歷史進步觀的實質
馬克思歷史進步觀的實質王 晶
(北京大學 哲學系,北京 100871)
摘要:西方某些學者將馬克思的進步觀念與線性進步觀念相混淆,堅持認為馬克思主義理論嚴重依賴于單線性的歷史進步觀。事實上,馬克思本人從來沒有把人類歷史看作是單向的、直線性的發展過程。馬克思的資本主義批判理論、“現實的人”的理論以及“東方社會”的理論,將人類歷史發展的一般規律與具體模式辯證的統一起來,描述出入類歷史復雜的進步過程,從總體上否定了線性歷史進步觀所指認的歷史朝著既定目標前進的單線性的、同質性的發展過程。
關鍵詞:線性進步觀;馬克思進步觀;超越
中圖分類號:BO -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 - 723X(2010)04 - 0018 - 05
西方某些馬克思主義批判者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最嚴肅和最經常的批判之一是馬克思贊成直線式的進步觀念。根據這樣一種歷史理論,人類社會注定要經過一條單一的、不可變更的歷史發展階段,即從原始社會經由奴隸社會、封建社會過渡到資本主義社會,而資本主義社會由于自身存在的、無法克服的矛盾必然要被社會主義社會所取代。與此同時,在對歷史發展的這一線性描述中,一個潛在的終極目的便被偷運進來,即共產主義社會作為“自由人的聯合體”,是人類歷史的真正開端。絕大多數馬克思主義批評家堅持認為,馬克思主義是以歷史單線進步觀為理淪基礎的,如果沒有單線發展的歷史進步觀,馬克思主義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他們認為,鑒于單線進步觀在解釋“世界歷史”進程所展示出的各種模式時的“無力”,足以證明馬克思關于歷史進步觀念的錯誤,據此可以推論出:社會主義必然性的原理同樣是錯誤的。
令人驚訝的是,不僅馬克思主義批判者認為馬克思主義理論對單線進步觀的嚴重依賴,許多馬克思主義者也確信:如果放棄“共產主義是歷史發展普遍模式頂點”這一歷史進步觀念,社會主義事業必然會遭到削弱。確實,各種馬克思主義者以及馬克思主義政黨曾經認為,歷史唯物主義是與啟蒙運動歷史進步觀念相聯系的歷史觀,進步和發展是它的基本范疇,它的首要功能就是指導無產階級朝向共產主義的方向而斗爭。根據這種觀點,馬克思主義需要一種根植于生產方式矛盾運動的普遍模式的歷史線性進步觀作為其理論的基礎和解釋框架。因為在這種歷史觀中有這樣一種信念,即資本主義的必然出現會為有著同樣必然性的社會主義準備基礎。
這樣一來,馬克思的進步觀念在很大程度上就被“生產力系統的永恒增長”這一信念簡單地置換了。那么,馬克思主義是否真的需要一種單線進步觀作為其理論基礎和解釋框架,否定歷史單線進步觀是否真的就意味著社會主義事業必然就走向失敗?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需要對線性進步觀和馬克思的進步觀分別進行考察。
一、線性進步觀的含義及其發展階段
線性歷史進步觀是一種解釋歷史的方法,它在人類歷史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之間建構起一種直線式的連續性,這一連續性將無限延伸至未來的某個先定的目標,這意味著終極性的完成、歷史意義徹底地自我實現。按照這種觀念,歷史被看作是從既定的起點到預定的終點的永恒的、直線性運動過程。
線性進步觀源自歐洲中世紀。在此之前,歷史循環論和歷史退步論影響深遠,長期處于主導地位。基督教思想中線性時間觀念的引入,第一次打破了歷史發展中的循環論。奧古斯丁在《上帝之城》中指出,上帝創造了兩個世界,一個是人們生活于其中的“世俗之城”;另一個是永恒的“上帝之城”,它開始于“世俗之城”的毀滅,這時,人們便開始接受“末日審判”。“世俗之城”的變化沒有意義,每一事件的發生都是上帝意志的體現,每一變化都是為了趨向永恒的“上帝之城”。歷史從不會停滯或循環,因為歷史的變化伴隨著時間的移動,而時間的移動只能是朝著一個方向上的不間斷地前進過程。于是,奧古斯丁把歷史的進步與最終的目的聯系起來。這樣,基督教將歷史視為人類永恒的尋求救贖的歷史的同時,也為歷史指明了前進的方向,從而奠定了線性進步觀的基石。
文藝復興時期,法英等國文藝界“古今優劣論爭”推進了線性進步觀的發展。方特奈爾的“知識進步觀”以一種隱含的方式斷言了進步的確定性,他宣稱,古代人如果和現代人調換位置,他們也能實現現代人的發現和進步;而這就等于說科學進步和知識增長具有依賴于特定的個體的特性。方特奈爾的“知識的無限進步”這一判定所基于的原則排除了退步觀。正如波拉德所言,這一時期“關于歷史持續進步的觀念……開始具有科學的一致性,并受到(范文先生網 www.baimashangsha.com)公眾的普遍注意”。
啟蒙運動時期,人類社會無限進步、線性發展的觀念進一步得到發展。首先是伏爾泰試圖用理性來解釋人類歷史的進步過程,他將人類歷史看作是理性與迷信的一部斗爭史。他認為,進步是人類智慧的提高以及由此而來的征服自然能力的增強和物質生活的改善,并且樂觀地斷言,理性之光正在照亮宗教籠罩的黑暗世界,人類社會的發展曾將是、也將繼續是不間斷的進步過程。之后,經過杜爾哥和孔多塞對進步觀的進一步闡釋,歷史進步的觀念成為那個時代的最強音。英國史學家艾瑞克·霍布斯鮑姆對此做了精彩而恰當的表述:“啟蒙運動的捍衛者堅信,人類歷史是上升的,而不是下降的,也不是水平式波浪起伏的。他們能夠觀察到人類的科學知識和對自然的技術控制日益增進。他們相信人類社會和個人發展都同樣能夠運用理性而臻于至善,而且這樣的發展注定會由歷史完成。”
19世紀進化論的創立及其被廣泛地接受,使線性進步觀徹底取代了循環觀的支配地位。盡管進步觀念在歐洲已經是一個為人們所熟知的觀念,然而直到1859年達爾文《物種起源》的出版,永恒的、直線的進步觀念才真正作為一個確定無疑的觀念被人們所接受。“以太陽為中心的天文學顛覆了人類在宇宙空間中的特權地位,以人類自身的成就恢復了其原先的地位,這有助于那一觀念與存在一個忙碌的上帝的觀念相抗爭。當時,人類在自己星球的范圍內遭受到再一次的地位下降。人類作為一種專為主宰地球而被創造出來的理性存在所享有的光環和榮耀被進化剝奪,因為進化追溯了人類的卑微血統。這再一次的地位下降是確立進步觀的支配地位的決定性因素。”
二、線性進步觀的根本特征
1、潛在的終極目的
從邏輯上講,線性歷史進步觀念必然會有一個終極性的目標潛存于歷史發展的過程之中,根據這個最終目標來判別進步的可能性。線性歷史進步觀所設定的最終目標并不是內在于歷史發展過程之中,而是懸設于歷史之上,歷史便是這種先定目的的實現過程。歷史按照這個預定的目的促使人類不間斷地朝向這一方向前行,這一過程將無限延伸至未來的某個確定的點,這意味著終極性的完成,意味著歷史意義的徹底地自我實現。這個先定的、超歷史的目標是作為識別進步的終極尺度而存在的。每一個進步的確證、每一個存在的描述都必須憑借這一最終的衡量標準。由此,線性進步觀念把全部人類歷史描述為不斷趨近這一最終目標的過程,并把這一過程描繪為客觀的、必然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確定性,將“規律性”置于歷史發展的過程之中。過去、現在和將來都已經按照計劃被規劃好,不會出現任何的偶然和斷裂。
2、超驗的歷史主體
線性歷史進步觀必然訴諸一個超歷史的主體概念。表面看來,線性歷史進步觀通過最終目標的設定,賦予了人類及其活動以現實的意義。實質上,這一終極目的并不是和某個具體的時代相聯系的,而是超越于一切時代的,因此,這種意義的賦予是以對主體價值的取消為代價的。在人類的歷史進步過程中,主體只是作為工具、手段而存在,而不是目的本身。歷史有它自身的行程和計劃,任何個人和具體事件都要服從于歷史本身的發展過程,并充當歷史發展自身、實現自身目的的工具。在歷史目的的統攝下,社會發展不斷由低級到高級,由野蠻到文明,最終達到至善盡美的終極狀態。這實質上是把基督教的救贖的末世轉換為歷史的目的的結果,“人的生存又僅僅是作為完成上帝目的的一種手段,因為上帝創造了人,只不過是為了假手人生來實現他自己的目的而已。”
3、同質的發展過程
線性歷史進步觀念從同質歷史時間概念得到辯護,從而把歷史的進步看作是朝向先定目標的同質發展過程。線性進步觀念為人類歷史的發展預設了終極的目標,將歷史視為為實現這一特定目標的過程,目標本身既是歷史發展的推動力,也是歷史存在的根據,更是衡量歷史進步與否的終極尺度。在這一朝向理想目標的永恒的前進過程中,歷史進程的各個階段相對于預定的終極目的來說,是無差別的、同質的存在。因為,如果不是如此,將無法斷言歷史發展的這一階段必定比另一歷史發展階段進步,更能體現出歷史自身的意義。柯林伍德對此解釋說,“對于基督教來說,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所有的人和所有的民族都包羅在上帝目的的規劃之中,因此,歷史過程在任何地方和一切時間都屬于同樣的性質。”
三、馬克思進步觀之線性誤讀
西方許多馬克思主義學者都贊同這樣一種說法,即進化論是19世紀杰出的“科學意識形態”,是科研計劃和社會理論之間交流的平臺。由此,他們認為19世紀的人不可能不是進化論者,除非再次提出一個替代性的科學理論。正是在這樣的思想觀念之下,他們用進化論的思維模式去解讀馬克思的理論,將馬克思的歷史進步觀歸結為社會進化論式的線性進步觀。
法國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者艾蒂安·巴利巴爾就持這種觀點。他認為,馬克思的進化圖表的特殊對象是被認作由自身“生產方式”所決定的“社會結構”(范文先生網 www.baimashangsha.com)的歷史。在馬克思的理論中,存在一條連續的生產關系的進步線,即亞細亞的、奴隸制的、封建的或領主制的、資本主義的、共產主義的生產關系,這條演進線按照一種內在標準,即社會化程度將全部社會歸類,并為各種具體社會結構的繼承提供了一條可理解的原則。巴利巴爾強調,馬克思的這一觀點來自于黑格爾及其歷史上其他哲學家排列世界歷史各個時代的方式,除“唯物主義顛覆”之外,別無其它改變。進而,他得出結論:馬克思所描述的這條進步線是單向的,具有強烈的目的論性質。
與巴利巴爾持有同樣觀點的還有分析馬克思主義的代表喬恩·埃爾斯特。埃爾斯特把馬克思的進步觀歸結為“目的論的和機械論的”,并認為這種進步觀不僅對資本主義機器生產和工廠制度的非人道現象無動于衷,而且還為資本主義制度辯護。埃爾斯特論證說,在馬克思的理論中設置了一個虛假主體,即人,通過人設定了歷史發展過程終將實現的目的。“但從方法論的個人主義看來,這樣的人不可能……”盡管歷史有可能產生出一個人們能夠掌握自己發展命運的共產主義社會,但也不排除這是一種先驗的或純粹觀念性理想的可能。即使真的如此,“人們也不可能假定人的發展可以達到那樣一種水平,好像它已經是事實了一樣”。
盡管肖恩·塞耶斯認為,在馬克思的歷史理論中,社會主義并不是被描繪成一種理想,而是被描繪成現實存在的歷史力量可以預見到的結果,但他仍然認為,馬克思的歷史理論嚴重依賴于線性進步觀念。塞耶斯強調,在馬克思的理論中,歷史的發展是不斷進步的各種發展階段之間的連續性過程。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評判,是“從更高社會經濟形態的觀點出發的”。根據馬克思的觀點,歷史發展被劃分成若干不同的階段或生產方式。每一個階段,作為更高級和更發達的歷史形式在前一階段的基礎上誕生。因此每一階段在歷史發展過程中都是必不可少的。每一階段最初都是歷史的進步,相對于它所處的時代和它所取代的社會條件來說都具有歷史的合理性。然而,正是由于同樣的原因,沒有任何一個階段是穩定的、終極的。每一階段都只是暫時的社會形式,最后都注定要滅亡,要被更高級、更發達的階段所取代。封建社會被資本主義所取代,而后者最終也要讓位給社會主義。由此,他認為馬克思所描述的進步過程是一條同質性的發展道路。四、馬克思進步觀對線性進步觀的超越
馬克思的進步觀是否真的如西方某些學者所認為的那樣是一種線性的歷史進步觀?通過考察馬克思的相關文本可以看出,馬克思的進步觀并不具有線性進步觀的特征.馬克思的進步觀是對線性進步觀的超越。
1、資本主義的批判與歷史進步的非目的性
馬克思關于歷史進步的觀點并非是建立在認為“共產主義是歷史發展普遍模式頂點”這一目的論的預設基礎之上的。相反,馬克思對于新的社會形態的揭示是建立在“對現存的一切進行無情的批判”的基礎之上的。早在1843年9月,馬克思在克羅伊茨納赫致阿爾諾德·盧格的信中就已經初步表達了這一思想原則,即“我們不想教條的預期未來,而只是想通過批判舊世界發現新世界。”正是通過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馬克思指明了未來社會發展的方向。
馬克思對于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是一個不斷具體化、現實化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馬克思逐步從宗教哲學批判走向政治批判,又從政治批判走向經濟批判。馬克思認識到資本主義私有制及其內在矛盾是資本主義社會異化現象產生的首要的、最為深刻的經濟根源和社會根源。因此,馬克思并不是像他同時代的經濟學家那樣僅僅研究在資本主義前提下生產如何進行,而是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作起源上的研究。通過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運行進行徹底的考查,馬克思揭示出資本主義社會內在的矛盾性和潛在的社會危機,進而闡明了向新社會邁進的根據和條件。
馬克思指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是“以交換價值為基礎的生產方式”,“在這種生產方式下,生產過程從屬于資本,或者說,這種生產方式以資本和雇傭勞動的關系為基礎,而且這種關系是起決定作用的、占支配地位的生產方式。”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本特征就是G-A,即貨幣資本轉化為生產資本。而貨幣資本要在社會范圍內執行這一職能,“就得先有一定的歷史過程,把原來的生產資料和勞動力的結合分開。由于這些過程,不占有生產資料的人民大眾,勞動者,和占有生產資料的非勞動者互相對立。”資本主義生產把絕大多數直接生產者變為雇傭工人,即勞動力的所有者和它的生產資料相分離,“資本主義生產一經確立,就會在它的發展中不僅使這種分離再生產出來,而其使之以越來越大的規模擴大,以至成為普遍占統治地位的社會狀態。”這表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不具有普遍性,并非是所有的民族和國家必然要經歷的階段,是特定的歷史階段特定的、歷史的產物。
馬克思揭示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私人占有的基本本質,這一本質和資本主義生產的社會化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這一基本矛盾必將引發資本主義社會中其他矛盾的激化,這就使不占有生產資料、僅靠出賣自己的勞動力為生的雇傭工人階級奮起反抗非人的剝削制度。到了那個時候,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就走到了它自身歷史的盡頭,正如馬克思所描述的那樣,“資本的壟斷成了與這種壟斷一起并在這種壟斷之下繁盛起來的生產方式的桎梏。生產資料的集中和勞動的社會化,達到了同它們的資本主義外殼不能相容的地步。這個外殼就要炸毀了。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喪鐘就要響了。剝奪者就要被剝奪了。”可以看出,在馬克思的理論中,人類歷史的發展可以由社會自身發展的內在矛盾予以說明,并不需要借助于目的論的懸設來說明歷史進步的必然性。
2、歷史主體的在場與歷史進步的合目的性
馬克思的進步觀關注的是“現實的人”及其活動過程,馬克思堅決反對把精神或者自我意識看作是歷史發展的主體,并強烈地批判了這種用“自我意識”,即“精神”代替現實的個體的人的做法。馬克思深刻地指出,“黑格爾歷史觀的前提是抽象的或絕對的精神,這種精神正在以下面這種方式發展著:人類僅僅是這種精神的有意識或無意識的承擔者……人類的歷史變成了抽象的東西的歷史,因而對現實的人說來,也就是變成了人類的彼岸精神的歷史”馬克思強調,“歷史什么事情也沒有做,它‘并不擁有任何無窮盡的豐富性’,它并‘沒有在任何戰斗中作戰’!創造這一切、擁有這一切并為這一切而斗爭的,不是‘歷史’,而正是人,現實的、活生生的人。‘歷史’并不是把人當作達到自己目的的工具來利用的某種特殊的人格。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更確切地說,“歷史不外是各個世代的依次交替。每一代都利用以前各代遺留下來的材料、資金和生產力;由于這個緣故,每一代一方面在完全改變了的環境下繼續從事所繼承的活動,另一方面又通過完全改變了的活動來變更舊的環境。然而,事情被思辨地扭曲成這樣:好像后期歷史是前期歷史的目的……于是歷史便有了自己特殊的目的并成為某個與‘其他人物’(像‘自我意識’、‘批判’、‘唯一者’等等)‘并列的人物’。其實,前期歷史的‘使命’、‘目的’、‘萌芽’、‘觀念’等詞所表示的東西,終究不過是從后期歷史中得出的抽象,不過是從前期歷史對后期歷史發生的積極影響中得出的抽象”。馬克思指出,正是“現實的人”才是歷史主體,現實的個人既是歷史劇的“劇作者”,又是“劇中人物”。
可見,推動歷史不斷向前發展的不是“無人身的理性”,也不是某種神秘的力量,“環境的改變和人的活動或自我改變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為革命的實踐”這里的關鍵之處在于,歷史不是精神自我發展和展示的過程,而是人類的實踐活動過程。歷史發展過程中所體現出來的目的性其實質是由于人類將自身的意志注入實踐過程中,從而在生產方式的矛盾運動中展示出了主體向度,生產方式的矛盾運動過程同時也就是現實的個人的價值活動的展開過程。從根本上說,生產力、生產關系絕不是獨立于人的實踐活動的純粹的客觀物質過程,生產方式的矛盾運動內在于人的實踐活動中,在推動歷史發展的過程中體現出合目的性。
3、確認異質性發展與歷史進步的非直線性
馬克思晚年對于以俄國為代表的東方社會之異質性的確認,否定了線性歷史進步觀所指認的歷史朝著既定目標的單線的發展。在線性歷史進步觀那里,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進步”過程不存在異質性,它們發展路徑的差別僅僅是同質性發展過程中所展示出的不同的發展階段的差別。也就是說,他們認為,不同的國家和民族將會經歷一條共同的發展道路,并最終在共同的某一點相聚,差別只在于發展進程的快與慢。馬克思晚年“東方社會”的研究回應了這種單線性的歷史進步觀,創見性地指出人類歷史的發展不限于西歐各國的那種“歷史必然性”過程。
1877年10月,《祖國紀事》雜志第10期登載了俄國民粹主義者尼·康·米海洛夫斯基的一篇“時評”:《卡爾·馬克思在尤·茹柯夫斯基先生的法庭上》。這篇文章認為,《資本論》中的描述表明,馬克思不贊成“俄國人為他們的祖國尋找一條不同于西歐已經走過而且正在走著的發展道路”的看法。馬克思在給《祖國紀事》雜志編輯部的信中對米海洛夫斯基的看法給予了答復,批評了那種“把我關于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概述徹底變成一般發展道路的歷史哲學理論”的做法。馬克思明確指出:“他一定要把我關于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概述徹底變成一般發展道路的歷史哲學理論,一切民族,不管他們所處的歷史環境如何,都注定要走這條道路,——以便最后都達到在保證社會勞動生產力極高度發展的同時又保證每個生產者個人最全面的發展的這樣一種經濟形態……他這樣做,會給我過多的榮譽,同時也會給我過多的侮辱。”這表明,馬克思堅決反對把某種歷史發展過程中的道路概括為歷史進步的普世法則,并將任何國家的發展都納入這一同質化的過程。
馬克思于1881年在給維·伊·查蘇利奇的復信第三稿中指出,人們用來反對俄國公社的最有利的證據是:隨著社會的進步,土地公有制將讓位給私有制,這已經是被西方社會的起源所證明了的事實。因此人們推論出,這種情況不可能在俄國一個國家內免于同樣的遭遇。馬克思緊接著指出,這一推論是以歐洲的經驗為根據的,但對于東方社會來說,情況并不是如此。“至于比如說東印度,那么,大概除了亨·梅恩爵士及其同流人物之外,誰都知道,那里的土地公有制是由于英國的野蠻行為才被消滅的,這種行為不是使當地人民前進,而是使他們后退。”進而,馬克思得出結論,“并不是所有的原始公社都是按照同一形式建立起來的。相反,從整體上看,他們是一系列社會組織,這些組織的類型、生存的年代彼此都不相同,標志著依次進化的各個階段。”這充分體現了晚年馬克思對東方社會與歐洲社會發展模式的異質性的肯定。
可見,馬克思從來沒有把人類歷史看作是單向的、直線性的發展過程。馬克思的歷史進步觀把人類實踐活動中“物的因素”與“人的因素”內在地結合在一起,將人類歷史發展的一般規律與具體模式辯證的統一起來,描述出人類歷史復雜的進步過程。正是在這些方面,馬克思同線性進步論者嚴格地區別開來,與此同時,馬克思的進步觀也從整體上超越了線性歷史進步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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